第35章 往事

上班之后，韩世良来找乔若雯，先“恭喜”她：“我昨天去问林主任，他说楼底下的事儿都交给你了。行啊小乔，你快代替老林成博物馆的‘大管家’了。”

乔若雯给他让座，一边说：“什么呀，我就是跑腿的。你有啥指示？”

韩世良要跟乔若雯“商量点事”。

前几天，供热公司来了个通知，城西这一片的供热管道要进行更新改造。牵涉到博物馆的，是五凤楼的架空层，有一小段管道从那儿走，到时可能要挖开地面。林主任把这事儿交给乔若雯负责了。韩世良找乔若雯，是因为文化馆从吴家大院搬出来的“乱七八糟”，正好堆在那个地方。

韩世良的意思是，他想把东西全集中到地下室的北面，砌一道简易砖墙隔离起来，防止丢失损坏。砌墙和整理的费用都由文化馆出，博物馆“配合”一下就可以。

这不是什么大事，乔若雯马上就答应了。但这毕竟会给博物馆造成一些麻烦，所以乔若雯还想要点“回报”。韩世良要走她不让，给韩世良续上茶水，乔若雯还要问他点事。

韩世良其实不想走，因为他很喜欢眼前这个活泼可爱的小美女。他觉得，把文化馆所有女的加在一块，也赶不上乔若雯的一半。可惜，人家跟他不一个单位，除了平时见面打招呼，像这样坐下来说点事儿聊个天啥的，极为稀有，常属他的“非分之想”。

于是韩世良赶紧坐回去，笑着连声说：“你问啥，我肯定知无不言，言无不尽。”

乔若雯说：“文化局原来有个烧锅炉的师傅，叫沈万金。你认识吧？”

韩世良很奇怪：“你怎么知道他？我认识，但是不太熟。他很早就调走了……哦，我明白了。”他看着乔若雯，说了几个字：“吴子阳。对吧？”

这会儿轮到乔若雯奇怪：“你明白啥？沈万金跟吴子阳有什么关系？”

韩世良笑了一下，笑得有点不自然：“我以前不知道，也是最近才听说。吴子阳可能对他妈的去世有些疑问，找过文化局的‘老人儿’，了解当年的情况。说到这儿了正好，你得空劝劝小吴，那些陈年往事就别再追究了。我倒不是说他做的不对，是因为那些事儿，”韩世良摇摇头，又叹口气：“查无可查，追无可追。在天之人，肯定也不希望后人再有蹉跎。时过境迁，以前的的事儿就算了吧。”

乔若雯也苦笑一下：“韩馆长，那是他亲妈。哎，不大对劲呀。”乔若雯看着老韩，别有意味地问：“是不是你也觉得当年的事儿不对劲，你怕吴子阳陷进去吃亏。你才刚认识吴子阳，又没啥交往，那是不是因为你对他妈刘丽芳的印象很好。所谓的爱屋及乌，你才会关心吴子阳。”

韩世良有些发愣，瞪着乔若雯看。他就此怀疑别人说的那话“美貌压低智商”，并一下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了。

韩世良顾左右而言他：“楼下那一块，你们博物馆能给我们腾出多大地方啊，咱俩下去看看呗。”

乔若雯立即领会，这里人来人往，且隔墙有耳，不适宜说敏感的话题。她说声好啊，就和韩世良一起下楼了。

五凤楼的南墙跟那里，有一个陡坡，通向蔚秀湖。坡上有很多绿植，那儿静寂无人，只有阵阵轻风穿林而过，送来丝丝凉爽。

韩世良告诉乔若雯，当年他的确跟刘丽芳很熟。他在城关文化站的时候，刘丽芳在文化局负责“群艺”工作，经常去文化站指导。刘丽芳能歌善舞，多才多艺，而且很有组织能力，文化局是把她当“第三梯队”培养的。但她自从生了孩子之后，就一直身体不好，后来好像还得了抑郁症，然后就“很不幸”了。文化局从上到下，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她特别可惜。

至于刘丽芳的“精神问题”到底是怎么回事，韩世良说不清楚。不过当时确有不少流言蜚语，涉及刘丽芳和领导的“生活作风问题”。还有个传闻说，文化局的老局长也因为此类事被迫提前退了休。所谓谣言能杀人，刘丽芳也可能就此背上思想包袱，难以自拔，最终跳水自杀。

但韩世良认为，刘丽芳应该是得罪了什么人，有人故意造谣污蔑，往她身上泼脏水。文化局有关领导处理不当，放纵坏人，应该是造成悲剧的主要原因。不过时过境迁，肯定无法查明真相了。而且要是“坏人”还在，吴子阳年轻单纯，肯定不是对手，也许会吃大亏。

乔若雯这才知道，当年还有这么一个“作风问题”。这样的事情，没人会跟吴子阳说，甚至“金叔金婶”都没法说。而这事儿，却有可能与刘丽芳之死密切相关。

也就因为这样的事情过于敏感，乔若雯也没法再问下去。不过她还搞清另外一个有点怪异的问题，话到嘴边觉得不合适，又咽回去了。

韩世良却问她：“你还想知道什么，你问就是。我什么都可以跟你讲，因为我知道你特‘稳重’。”

乔若雯按捺不住好奇心，不过问之前还是先声明：“我问的要是不对，我就马上撤回。你可不许生气啊？”

韩世良就笑：“你没看出来我也很稳重吗？跟你我更不会有小心眼了。”

乔若雯便问出来：“就是刚才你说的，你早就当副馆长了，后来怎么又去了城关公社文化站？下放锻炼啊？”

韩世良直摇头：“哪啊，锻炼还好了呢。我犯了个大错误，是被贬到那儿去的。不然不至于混了二十多年，到现在还是个小馆长。”

“哎哎，咱不能过于谦虚啊。我听钱老头说过，局里早就想调你，你不愿意去。”

“不是谦虚。那一次真是犯了错误。是这么回事……”韩世良很认真地讲了起来。

那是1976年的事情。东安县（现在的齐州市东安区）抓了个姓游的文物贩子，收缴了一批古字画。姓游的交代说，其中仿明代孙克弘的《春华图》，是齐渊县文化馆副馆长韩世良托他转卖的。

上级调查此事，韩世良解释说，这幅假《春华图》原属博物馆，来自于吴家大院的藏书楼，那里有很多古旧字画。博物馆从西院搬走时，把多少有点价值的都带走了，剩下的形同废纸，就包括那幅假的《春华图》。所以，当“老游”提出要借去看看，他就答应了。而且这件事文化馆的馆员王武佑也知道。老游是他俩的“书画之友”，他俩之间的字画交流是常事。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拿着这幅画去当真品售卖了。

当时有些看韩世良不顺眼的人，想给他安个“私卖馆藏文物”的罪名，但博物馆出来仗义执言，澄清了事实，才让他化险为夷，仅仅“下放”到城关公社文化站，就算“从严处理”了。

这事儿虽然不大，却也不怎么光彩。但韩世良毫无隐讳，责己甚严。让乔若雯的对他的印象大涨好几十个点。后来他俩又去看架空层准备施工的地方，乔若雯就非常大方地表示，除了博物馆存放“保洁”工具的那方角落，其它地方韩世良可以随便安排使用。